第十二章（九）（1/2）

王应臣老师是双照旁边大魏村人。这个村子在南宋时出过一个很有名的道人，就是全真教祖师王重阳。王重阳婚后抛妻弃子由渭城跑到户县修道，三年后云游天下，建设了中国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全真教。他一生收了七个门生，其中大门生马鲸在王重阳晚年认真处置惩罚教内的日常事物。

王重阳在开封病逝后，由大门生马鲸做主，扶灵柩葬先师于修道之地户县。为此，大魏村曾派人与之谈判，希望能将重阳真人的遗骸葬于家乡大魏村王氏祖坟。但执拗的马鲸从全真教的兴衰出发，掉臂大魏村重阳真人同宗苦劝，照旧坚持将王重阳葬在了几十里外的户县。因为这个原因，自金代起，大魏村有一个世代相传的族规，那就是不与马姓通婚；而且祖辈相约：凡大魏村王姓子弟，无论士农工商，皆不许在马姓人手下做事。

王应臣少年时智慧过人，由于学习效果优异，师大结业后就留在汉城某中学教几何。厥后犯了错误，被遣返回原籍教书。到了六中后仍然带几何课，倒也受人尊敬。由于他不苟言笑、教授有方，学生们就代代相传，一语双关地尊称他为“几何王”。

“工学同盟”红卫兵建设前，在赵俊良的建议下马碎牛也曾把他列为吸纳工具。虽然马碎牛极端讨厌几何，更讨厌“几何王”。他深知“几何王”瞧不起他——也怪自己不争气，几何课总在生死之间彷徨——但为了吸引更多喜爱数学的同学加入自己的组织，他违心地允许了赵俊良的请求，同意接纳王应臣。让他想不到的是，王应臣给脸不要脸，居然绝不客套地拒绝了他的盛情。还让赵俊良带话，说让他加入“工学同盟”可以，但有两个条件——第一个条件就气的马碎牛恨不得撕裂了他！他让马碎牛改姓——除过马，姓啥都行。第二个条件也是马碎牛基础做不到的：他说啥时候马碎牛的几何课能考到七十分他再思量。最后他说只有先满足了这两个先决条件，马碎牛再派人来找他。马碎牛气的七窍生烟，要不是赵俊良死拦活拦，他非打王应臣一顿出气不行。赵俊良在劝说频频无效后也对王应臣失去了兴趣，生气地说：“真是油盐不进！茅坑里的石头！中国古往今来，那有以姓氏选择向导的？三千年封建社会都没有，更不要说现在了！也没见过以几何知识权衡人的——科举时代也没有；真是个怪物！”因为这件事马碎牛就想整他，背着赵俊良，私下让谢凯和三虎搜罗他的反动言行。忙活了几天，谢凯说：“‘几何王’没问题。他说过的最反动的一句话也就是‘人生几何？’”三虎到是提供了些线索，说他以前在汉城教书时犯下了错误才下放到渭城六中的，至于是啥错误就没人知道了，这得查档案；咱没措施。厥后马碎牛忙于练枪打兔子，这事就撂下了。猛咋看到“反到底”把他揪了出来，虽感意外，但也以为解气。王应臣不跪，他不希奇。赵俊良都头疼他的“油盐不进”，可见此人是何等难缠。“反到底”动手打他，马碎牛也不觉希奇，他认为这是切合逻辑的一定行为：你不跪，为啥不打你？搁我也要打你！但当“反到底”红卫兵手持教鞭没完没了地痛下杀手时，马碎牛的态度徐徐改变了。

虽然是“工学同盟”在六中首开打人先河，但那也只是针对文化大革命的斗争工具——党内走资本主义蹊径当权派所接纳的须要措施，况且下手也不狠。而“反到底”抓住一个教几何的老师穷打不休，这与“工学同盟”在紧抓斗争大偏向上就有了天壤之别。

他越发瞧不起“反到底”了，他把这个曾在六中显赫一时至今仍位居第一大派看成了一只没腿的老虎、没牙的狗。

但他却徐徐佩服起了王应臣的硬气。

“反到底”红卫兵再次强迫王应臣跪了下来。这次他们有履历了，两人抓着脚脖子不动，两人在腿弯处向前用力，两人抓胳膊、一人抓头发向后推。王应臣腰一挺，还想挣扎，旁边一小我私家在他腰眼处一挠，他就使不上劲了。一眨眼就把他压的跪在地下，整个行动一气呵成。

那些躲在周围的牛鬼蛇神望见王应臣跪下了，慌不及地找到自己以前的位置，该跪的跪、该蹲的蹲，该站的站。自觉地恢复了杂乱前的队形。

马碎牛长长出了一口吻。他看着台上说：“谢天谢地！”赵俊良很是希奇，问他：“盐里没你、醋里没你的，你叹息的啥呢？”马碎牛说：“你真不明确？我是替王黑蛋叹气。我是司令、他也是司令，我俩同气连枝臭味相投，也难免惺惺相惜麽；他的感受只有我明确。”

批判会正式开始了。“反到底”是把刚刚揪出来的几个老师作为压轴戏放在最后揭发批判的，于是，前边的讲话就没了新意，听上去与“工学同盟”红卫兵的讲话稿大同小异。马碎牛以为气闷，说要上茅厕。身旁“工学同盟”红卫兵连忙为他开道，会场下连忙引发了不小的骚动。正在念批判稿的孙亭山胆怯地看着他。马碎牛看到了，端着司令的架子对孙亭山说：“没事。我上茅厕。你接着念。”等他磨磨蹭蹭从茅厕回来后，批判的工具已经是新揪出来的牛鬼蛇神了。一个女红卫兵正入木三分地剖析俄语老师边宗仁办公室悬挂着的一幅对联中隐藏的反动意义：“‘宁披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这是果真纪念万恶的旧社会、这是顽固坚持资产阶级反动态度、这是丧心病狂地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相反抗------”

赵俊良懒洋洋地看了马碎牛一眼，挖苦道：“得是把井绳去了，这么长时间？你差点错过了对新生的牛鬼蛇神的批判。”马碎牛说：“我看我还回来的早了。我只体贴对一小我私家的批判，其余那些人，我都没往眼里搁。”赵俊良也不问他指的是谁，就说：“那就不迟。反到底肯定把他放在最后了。”斗完了嘴，马碎牛就耐着性子听。他一心想知道王应臣老师究竟是为啥被“反到底”揪出来的？如果问题大，就丢手不管；如果没多大问题，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吸收到“工学同盟”队伍里来。他要掩护他。他浏览王应臣这样的硬骨头。

音乐西席吴芳有洁癖，课间休息时她发现办公桌上有一份沾满油渍、卷成棍状的旧报纸，她掏脱手帕捏着报纸丢到垃圾筐，嘟囔了一句：“脏死了。”报纸绽开了，有人看到伟大首脑头朝下载在筐内------

代数西席陈桐热爱文艺，排演之余看了一眼天空，灵感伤动，随即挺胸拔背、拿腔捏调地说了一句“地，是阴森森的地；天，是黑——”。只管他实时收声，照旧恐慌地看到同僚异样的眼光。为了自救，他一再声言这是“音乐舞蹈史诗《东方红》”中的道白，自己只是情不自竟的模拟行为。但“欲说还休既是心怀鬼胎”以及田主身世注定遭到另类解读------

后边陆续被点名批判的西席身负罪名大同小异，多是无心之过。

终于轮到批判王应臣了。台上台下静的出奇，满是期待的眼光；每一小我私家都格外体贴这个硬骨头的反动罪行。讲话的红卫兵约莫也觉责任重大，看上去有些紧张。一启齿念稿子，嘴唇也哆里哆嗦，腿就有些微微发抖。他读完前边一段铿锵有力的例行公事后，终于念到了正题。